孙兀Paipai_

我的博客苍老没趣又喜怒无常,还经常念叨日常。你不会想要关注的。

楚子航六一生贺。

    楚子航在一片难以言喻的气味中醒来。说是醒来,更确切的是被动物的体味与混杂着糟糠、狐臭与发馊的汗衫的味道熏到意识回元;他的意识像是蒙了层层叠叠的雾,这并不常见:通常楚子航有着十分规律的作息与计划,规律到在每一次醒来甚至清醒前就了解自己在哪和现在几点。可是这时候偏不,一些听起来稚嫩的声音刺耳地喊叫着,并非中文,也不像是汉藏语系中的其他任何一种语言。
    他脑中的雾一缕一缕地薄了,逐渐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阿瓦隆与身缠裹尸布的神明的脸。
    喧闹越发近了。脸颊偶尔被织物拍中,这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因为这里的一切包括楚子航躺着的被罩——如果他确实躺在正常的棉质床单上而不是一坨遭骆驼咀嚼过的破布上——与他脑袋下边垫着的背包和一切的一切,它们都沾染了浓重的潮湿的霉味。有热量擦过他的身体。这应该是相当逼仄的某个空间,他想。待人体的温度稍微远了些,楚子航谨慎地睁开眼,隔着梦适应屋内的光线。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原来很疼,眼球胀痛,身体各处无一不浸泡在恒而久之的疼痛里,好像被腥热的海泡胀了,仍在黑暗中时无从觉察,一旦身体的哪个部位浮出海面便知了光明的好,浑身都猝地醒了。
    楚子航本不应该能看见,就好比他本不应该还活着。三度暴血后极高的眼压使他面骨上原本属于眼睛的部分化成了黑红流液的窟篓。“有人治好了他的眼睛,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跨越临界血限的混血种向魔鬼献祭灵魂换取力量,能将行尸从恶魔的驿站里拉出来,唯有更疯癫的恶鬼才能做到罢。
    他的视力隔了起码半分钟才渐渐回归。
眼球发硬,还是胀痛,他知道这是眼压值居高不下。他习惯了。楚子航支起肘试着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关节猛地撞在黄泥砖的墙面上,有土沫簌簌地落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嘘,小心点。”声音很近,“这破土胚不知砌多少年了。”
    诺诺。
    她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好一段时间,像只猫,显然从楚子航睁眼起留意了他的所有活动。楚子航看不清楚,倒能感受到视线的来源,回以沉默的目光。半晌,他问,“在哪?”
    “尼泊尔。”
    “尼泊尔?”
    “遇到一点麻烦。”
    有孩子在门外嚷嚷,嘈杂里分辨不出音节的含义,诺诺将门帘一扯,目光复又打量在楚子航身上。
    他自听见诺诺而放下的神经再度绷直起来,他发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颇具审视意味的,这不是非常陈墨瞳的视线……这么说也不够准确:不怎么符合他们关系的视线。楚子航见识过她的侧写能力,假设把侧写状态比作狩猎,那么楚子航此时就成了猎物;如此说来似乎更加怪异,因为楚子航向来总是猎手、猎犬,或者别的什么角色。
    “……。”楚子航板起腰倚在生锈矮短的床杆上,发现自己几乎什么也没穿。他顿了顿,“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没有收到回答,一个方块状黑色物体从不远处穿破模糊的视线的迷雾被扔了过来,楚子航下意识接住。
是一部手机,他自己的手机。


    这是不可能的。他的一切行李都留在YAMAL号破冰船上。在客舱里,临着赌场,隔了牌客们的口哨和嘘声,与腿夹蜜桃味果冻的圣诞女郎。楚子航抬头往诺诺的方向乜了几秒,试着打开屏保。
    有电,是熟悉的默认锁屏和字体,密码是妈妈身份证的后六位。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躺在棺材里,甚至被摆好了安息的姿态。想象一下?这些东西被礼貌地摆在里头,好像跟着你下葬。”
    “你们。”
    “我们。我和路明非。”
    想来兴许是滑稽的。一具死相必然丑陋可怖的男尸,一双非人类的骨爪交叠着安放在胸口。今天不该存在的桥段发生了太多,楚子航连自己的存在都感到荒谬。他不信教,却宁愿睁眼醒来在地狱,小恶魔手持叉子烧着热汤狂舞,他可以背着恶人的荆棘朝炉子吹君焰。楚子航从没害怕过这样的死亡。
    风声自远方袭来。长长的隆起的山吞没红太阳,霞色霎时流动成起来。红色,红色。以热烈、火焰、性欲、斗志、自然伟力为标签。楚子航正半躺在这样飘摇的红色里。
    他本该询问棺材,可这似乎也没什么了。他死在本无昼无夜的青色的岛屿的日出里,又在某个维度的日落里生。楚子航到现在为止仍对现有环境的实在与否持保留态度。
    他知道阿瓦隆的棺木。
    镶嵌在宛如塌陷一角的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弧形山崖崖壁,在规整排列的一个个洞穴的槽里,同类似底比斯国王之类的角色葬在一处。棺木可能是完整的世界树树枝,又或者是与奥丁乘碧蓝的镜海而来的独木筏。兴许几百年后又将迎来一队入侵者,与萨沙和他的先锋队不约而同地走过巨大的龙柏荫庇,迈向为人类的尺寸打造的石阶。楚子航是战死的,如雄狮般地尊严;他想过一切结局,唯独不包括眠于神造奠杦的故梦。
    战士的身体与遗物本都应在最后的战斗中毁灭了。
楚子航阖了阖眼,低头输入密码。手机锁屏闪了闪,突然巨大的音乐声响起。他错愕抬头。
    诺诺皱皱鼻子哂道。“《卡萨布兰卡》,离开中国前吃的最后一家火锅店重复播放这首歌。他们家底料不太新鲜,但冻豆腐和贡丸味道很好。”
    “……你打开我的手机,就为了听歌么。”
    “鸭血汤也还行,不过鸭血太腥,希望辉子火锅早日推出不放鸭血的鸭血汤。”
    “诺诺。”
    “当然不是为了听歌。”红发女孩说,“我在试图初步了解你,结果根本没什么好了解的。双子座性别男二十二年前的今天晚上十点出生除了守夜人论坛没有安装任何必要的不必要的娱乐软件每天定时发邮件不管桌面屏保还是邮箱皮肤都是默认,兄弟你是上个世纪的出家人么?阿弥陀佛。”
    “这些是你早就知道的。”也是整个学院早就知道的事情。楚子航不关注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却多少耳闻些许。
    他渐渐习惯所有的这些评价。日辉已全数吃进远山渺渺处,诺诺将沾满黑灰砂砾的窗布挂上,于是屋内昏暗下去。楚子航才觉察自己的黄金瞳也依然完整而恒久地燃着。
     “不,”诺诺道,“我不知道。我的认知里没有一位叫楚子航的人。狮心会会长的名字是阿卜杜拉·阿巴斯,你就像个活在路明非脑子里的鬼,现在突然从阿凡提的夜壶里蹦跶出来说哈啰。”
    ……
    楚子航沉默片刻。“你失忆了?”
    “要么我和全世界都失忆了,要么你是神经病脑袋里的疯子。”
    “我不是。”
    “那就是我们疯了咯。”
楚子航扳直了腰背,感到视力恢复些许。从诺诺的话中他对现状有所解读,而这所有的所有都仿佛旋转着的谬论。他死了么?
    一些不在预料内的情节发生了。楚子航望进红发小巫女眼睛里,揣度一小段时间,审视地。他的视力在苏醒后随时间以缓慢的速度爬升,有时候惺忪的黑白点点下几乎看不出诺诺的神色,有时候某些环境色块重叠起来,散开又凝聚。那些泥胚与碎步,曾被北半球的光浸染,现下怏怏地失了所有的颜色。
    他能够看清地上的东西了,执行部为狮心会会长标配的手提箱,那是他的箱子,他对自我的认知毫不迟疑。
    他死了么?楚子航死了么?
    楚子航仍完完整整地坐在尼泊尔不知何年何月的黄昏里。消失的是某种社会属性,代表他的一些摸不着的东西没能跟着他从死人的坟墓里挖出来。坟冢里的死人说你们好我是新来的我叫楚子航,长夜里只能听见老鬼孤魂说什么楚子航,咱这不收没户口的。
    肌肉疼痛仍使他晕眩。这座小屋如尘土边界的万花筒。楚子航正欲说些什么,却有人撩开万花筒的门帘进来了。
    他首先看见来人的脚板,怔了怔。这是一双不怎么大的脚,皮肤光滑,却套在不合尺码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偏偏鞋的主人顶了张尼泊尔土著人的苍老黝黑的脸,像是扎错营地的盐焗萝卜干。之所以用顶着来形容,因为楚子航知道那是副假皮肤。
盐焗萝卜干胳膊圈着一大坨红粉色织物,近了楚子航才看清那是一件女式纱丽。萝卜干上下挠了挠被假皮假发罩得极不舒服的脑勺,右手熟练得掰走舌苔底的一小片金属片。诺诺耸耸肩,侧过身以免二人相撞,狭窄的空间里刹时间显现几分拥挤的意味。楚子航记忆里屯着十分相似的经历,比如东京的胶囊旅馆。可是这份记忆如今适合缄不出口。
    惫倦。
    他在心里轻轻地跟他打招呼。
     “不好意思啊师兄,你箱子里只有那么一件风衣,里头什么也不穿好像不太行。这件……呃。”
    “……”
    一只手伸过来拽楚子航垫在腰上的背包。楚子航挪了挪位置,脊骨撞在床支脚裸露的钢条上,与原本的疼痛鸣在了一处。他聚神扫视对方的假脸。
    “就当……生日惊喜?”路明非继续说,“师兄你在外面搁风衣外套鬼看得见里头穿什么对不对就算偶尔露出一角不知道的也会自动带入保暖内衣嘛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是这么搭其实很酷。”
    夏夜的小屋蚊虫极多,附近的水也不新鲜。他远远地看路明非扭开泥筑的盖掬把水抹抹侧颊。屋内暗,水质难辨识。即使EVA的眼不至于很快延伸到这地方,他们夜里仍不开灯。路明非将纱丽抖开撸了撸,又无章法地叠了叠,搁在榻角,开始收拾自己的脸。从海关到不丹再到尼泊尔,路明非已经换了数种脸了。
     纱丽沿着铺子杆滑向楚子航肩膀,那些软和的布料几乎卷不住,塌塌地挨在他脸侧,这几乎是屋子里为数不多的不沾霉湿味的织料了。
    酷个…屁。


     直到尼泊尔的夜晚完全笼罩,现实仿佛依旧是飘摇发旋的。手机的荧光打在窗底凹凸不平的木格上,反射出去。楚子航微微偏过身遮了遮,额头抵在墙面上。
划动手指离开音乐播放器页面,头顶上方传来瓦砾被吹动的声音。这座屋子矗在山区飘摇的风里,如漆黑浪潮下老旧的塔。楚子航看了看时间。2018年6月1日晚,9点2分。
    原来他已经死去相当长时间了。
    他打开邮箱,信件都还在,一封不少。去年这个时候曾收到来自诺玛的庆生短信。他点开陈墨瞳邮箱地址边的回信选项,在空白信纸上打了一个小小的宋体句号。他有强迫症般的执拗,即使整条信息只有一个符号也要在发送前检查三到四遍。存储草稿,点击发送。
    信息发送失败。
有记录就应当有桥梁,有桥梁就有社会关系。他顺着记录挨个尝试,信号的丝线却似乎牵引去了长渊的另一头。桥梁门口立个牌子,对不起正在施工。他的社交属性仿佛被封印在沙盒里,所有的沙上痕迹也永远停留在某个时线了。一个由记忆、经历、人格组成的几何被世界删除了。
    难怪诺诺放心把手机还给他,因为鬼魂的手机根本无法与其他人产生联系。
即使会收到同样的系统提示,他仍一板一眼给每一位能想到的收件人回了信。当邮件地址填写到苏小妍的时候,楚子航打上几个字,略略斟酌,又删去,最终退出了编辑栏。
    长夜漫漫。


































楚子航生日快乐,部分梗来自《龙族五》,情节编的。希望被官方打脸希望江南做个人,把师兄完完整整还回来。生日快乐,祝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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