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兀Paipai_

我的博客苍老没趣又喜怒无常,还经常念叨日常。你不会想要关注的。

    中国,东南滨海,城东孔雀邸。

    “法布雷加斯禁区前沿横传,伊涅斯塔接球杀到禁区....”
    漂亮女人们手拉着手踩在花园草甸上尖叫,常青的草皮片片翻起、支离破碎。雨噼里啪啦地在半空相互碰撞,粉碎的水沫落在泥土原始的意味里。这组怪阿姨的低胸丝绸睡衣大抵已淋得透湿,顺从地紧紧贴在腰腹。啤酒瓶叮叮当当地滚落,电视解说员的声音几乎被球迷的欢呼声埋没。
    窗外喧闹不绝于耳。早些时候妈妈已经喝过牛奶了,米白的小瓷杯此刻估计正躺在佟姨抹得锃亮的水槽里。
    “....绝杀!!最后一刻伊涅斯塔破门绝杀!!卡西利亚斯流下激动的泪水....西班牙队首个世界杯冠军奖杯即将到手,欢呼吧西班牙球迷们!”
    又是一段尖叫声。这样的夜晚城市早已笼盖在温暖的黑暗之中,街口空空荡荡,间或孤独的晚班司机开着,一片沙沙声。透明的水花在薄薄的积水上兀自跃动,直到下一个轮胎剑似的呼啸劈过。
    手心沁出微微的薄汗,大脑里一帧一帧划过纷杂的画面。人疲惫时候总会做梦,那种一分钟几十个完整梦境纷繁排绎的黏灼让人感觉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之久,醒来却不过人间倏忽。
    而这些片段本质上不属于梦境的范畴。城市的喘息与记忆里远去的声音交叠,近在咫尺,仿佛就落在头顶的珐琅吊灯上,预备缓缓沉降。

    那是十几个平方米的二手破屋,床架折起来靠在墙上,男人趴在沾满灰尘的粗毛地毯上抄起折断的绿色蜡笔在墙上写写画画,男孩捉着爸爸的胳膊企图爬上对方宽厚的肩膀当马骑。男人反手一捞扶孩子跨过脖颈,有样学样发出马匹的嗤鼻声。屋外是春天郊外的土路。男人指指纱门说等你长大了老爹教你开车车....
    妈妈和阿姨们的闹音打断了场景回放。
    掀开毯子起身步向窗台。女人们癫够了,就这样没心没肝地就地一躺,横七竖八地醉倒在花园里。
    偶尔发发疯也好。
    风衣外套挂在入门的实木衣帽架上。探过身摸索内侧口袋里的手机,佟姨应该是还没睡下的。编辑信息,默念一遍确认语气无误,点击发送。雨暂且停歇,月上中天,遥远地将冷光打进来。这月色远道而来,为大气的涡流裹挟奔波,一切仍浮在空气冲力的表层,想来毋论遇见什么物事都一概地宽纳了:白蚁、木楔、熄灭的火烧余烬、龙的骨架与溺死的巨龟。赤脚在地毯上杵了片刻,搭上锁,关窗,摘下美瞳。金色瞳孔在这样的夜里绽开一湾凉凉的亮色。为行审慎,假期回国的日子里通常不论日夜总是戴着那对黑色美瞳。不过今天晚上有些改变了主意。马嘶声踏空而来,对往事的忆求几乎引起灵视:迈巴赫凶猛如野兽的V12发动机开始自检,男人的咆哮声打身后传来,年少的自己倒档起步、车速飞快,十二缸引擎达到最大功率冲破奥丁的水壁,风声水声呼啸声透着渴望的亡者之声,神的羔羊逃离祀坛....蛇一样的线条携着玫瑰木色的光,现在,没有什么能够打断日记回放。
     最后一段画面在脑海中渐渐清晰。

     真冷啊。
     拖车隆隆地开上高架路将困在路边的轿车一辆辆往外拖,司机们拖着湿淋淋的毛毯与家人拥抱。雨还在下,风速倒降下来不少。警员们披着透明雨衣指引交通,每个获救者皆狂喜而涕。好像这只是滨海一场普普通通的台风而已,守在出口等待亲朋的人们一家一家地减少。
    湿凉的风撞在手臂上。痛觉自血统苏醒的一刹起便一路跗骨,尤以头疼盛。金石味、陈腐且潮的原始气息、柳枝拍击高架路牌的声音,观感与往日相较异常清晰。
    这便是身体里流淌着的那一半来自男人的血液的丰绩么。
    爸爸长着一张没有精神的大众化的脸,无疑这一辆辆车上下来的被困司机也都长着一张张毫无特点的耷拉着的脸;不过如果爸爸能够活着出来,不论多么狼狈,一眼认出来是没问题的。
    “如果他能够活着出来”,这个假设其实是令人惶惶的:虽然独目的阿斯主神不知底细,虽然男人展示出不同以往的威风凌厉,虽然....
    ....仍有一种直截了当的昭示不吉的直觉隐秘而理性地运转。理性是很好的,可是有时候雄狮穷途末路,总希冀茫茫沙海中尚存一滴涓微的水。
    守候者拎着食物、矿泉水和干燥清洁的温暖的外套或毯子忙给下来的人供上,渐渐地远了,道路慢慢地空了下来。在这样的雨天人们需要的不过是一辆接归的车或者一个记得来接的人,只有被接者巴巴忧虑无从得助的份,通常没有守候者巴巴担心接不到对象的事。热闹的感天谢地认亲寻爱之余音亦零落散了。
    感性中固执相信的那一滴涓微的水在刺压压的现实面前急颤。
    拖车集结起来准备撤离了,负责的警察举着喇叭站在不远处。一些言语梗在喉咙里。
    “没有了么?”
    没有了么?....没有了么?
    “没有了。没找到家里人?别担心,高架路上的人我们都救出来了,没人受伤,没遇上肯定是错过了,回家看看吧....”
     回家看看也不会有了。像是一根针扎在胸口,将最后一丝火花扎熄,有什么酸楚的东西汹涌而出,叫人难受得一哆嗦。男人的生活曾经离自己很远很远,而现在他死了。死是什么?是再也看不见摸不着,是彻底断掉的风筝线,是永远的别离,是再没机会说出口的对不起,是离开仕兰路上的讽刺也再也收不回来、直直插在对方生命最后的记忆里。什么昆古尼尔什么黑影....在驾车离开神堂的刹那,就真真正正地失去他了。
    沉默之后仍无可奈何,有什么微弱的东西被命运碾成瘪瘪的一滩。只得弯下腰去,弯下腰去,沉沉地蹲下来。
    “....一个男孩子,就算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犯不着哭嘛,有困难找警察....”
    找警察有用么?找警察警察能冲上去把奥丁殴趴把爸爸救回来么?找警察你能相信我这座高架桥上住着无数黑影唱着亡灵之歌水银色的光海里金色瞳孔的年轻人躺在黑石王座上胸口插着白骨的长剑铜柱上被缚的女人眼里一汪浓膻的血么?
    能么?
    一只脚踏入了真实的世界,就已经有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了。一夜凄风苦雨无所觉,此刻总算发现这世界的所有容光粲然与自己了无干系。
    真冷啊。既冷,又孤独。

    雨沉寂不多时复又淅沥起来。记忆中的每个细节皆是清晰无尘的,的确没有忘记什么。
    “爸爸,又下雨啊。”
    黄金瞳黯了黯,终于无声地阖上,一切都回归到周遭温暖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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