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兀Paipai_

    “元帅不待见我。”
    白鹭星连绵的雨击打在屋顶，漱漱地，掩住了合金钵与勺摩擦的挠心的声音。临时指挥部饷粮总比行军路上强几分，虽说大锅食，总有口热汤就着饼干吃。窗户口没来得及安装玻璃，雨隔着木栏窸窸窣窣洒进来，铅灰色天空一展无际。
    雨水顺着窗台流下来，汇集餐桌上的油和汤汁，蜿蜒，眼见就要冲军裤上落。心下更加烦躁，烦躁中又隐隐含了些委屈，赌气往长凳外侧一挪、喝空了的汤碗向外一扫，哐地一声清亮，又闷闷地开口接道。
    “不止不待见，可能还敌视。”
    对面亚伦猫着腰企图在他那张锈得不行的破碗里寻肉末。这呆傻子不知哪里长得讨人欢心了，至于西利亚元帅看他都比看自己眉清目秀些？
    这么想着，愤懑之情愈溢，侧腰枪伤亦作起怪来，索性撂下饼干不吃了。
    朱贵星是场恶战，敌舰千千万万悬临城前的场景近日里仍时常梦中出现。叛军先手炸了仓库，余粮只够撑三日。到了第四日，全军剩下一千一的机甲兵几乎都是空腹作战，依然守到元帅携援军抵临前线。联盟精神是护住了，军人的尊严是稳住了，然而直到今天都没见元帅露面。
    哪怕远远地隔着人潮点个头也好过叫警卫带话呢。
    “西利亚元帅敌视你？扯犊子吧海因里希，人堂堂三军统帅何必跟你个准将过不去？”一只手猥琐地伸过来，揽走自己面前没吃完的饼干，“不就不肯见你嘛有什么的，难道还要元帅专门召你发朵小红花？塞特宝宝最棒棒？”
    操，站着说话不腰疼。
    刷地站起身，沉下脸就去夺他手上的饼干。那厮挣扎起来，死死把饼干往手里护着，头愈加疼起来，便奋力去掰他手指。耳边充斥着亚伦嗷嗷嚷嚷、鼻尖被臭烘烘的同性信息素熏得不行，就听闻震天响的叫唤中夹杂了一声值班卫兵的斥责，手下力道登时一松；饼干却眨眼间被亚伦塞进胸前衣服里，抬眼撞见一个颇为光棍的笑脸。
    “——你特么继续抢，海因里希，抢啊！有本事手伸进来掏？”
    “要不要脸？！”
    “嗤，有你不要脸？”那流氓堂而皇之地打了个汤嗝，“你说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扎了元帅气头上了，低个头认个错，元帅宅心仁厚怎么会与你计较。”
    “....”
    心下从初次见面到朱贵出征前种种迅速浏览一遍，别说招惹了，连交谈次数都不多；难得遇见，战战兢兢，也无非汇报战况聊聊军情。
    “....没有。”雨势似乎不减反增，刷刷的声音不加遮掩地从窗栏外透进来，声音不觉加大几个分贝，“我什么都不比别人差，目前为止事事都没让元帅失望过。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偏偏元帅厌在心里从不表现，分明内心憎恶表面却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事事不偏不倚，虚伪的嘉奖表彰一次不落。别人不知道可骗不过当事人，不用看都能嗅出气息中一丝微妙的抵触与防备。大抵偶尔回头瞥见的元帅眼中一抹隐蔽的警惕与不喜也并非幻觉。
    高高在上，万人簇拥。卡列扬、亚伦、艾伯尔....甚至路边走巧碰见的难民小孩，都能收到的和煦善意，到了自己这仿佛画了个恼人的圈，完美地避了过去。
    为什么？
    远处卫兵漱地站住，刷刷敬了个礼，卡列扬打着漆黑的伞从穿越雨幕呼啸而来的飞梭里接人。西利亚的气味七拐八拐，隔了无数警卫无数副官微弱地飘进食堂，尔尔即散。
    泥土、青草、硝火味道。
    不容至度，象征自由与民主的味道，叫俯首卖乖的一众军部老小围了个透。
    目力所及都是无干紧要的各级军服，偶尔能见西利亚的几缕头发扬起，气味便一挠、又一挠地，时有似无。可他本不该被圈在那儿：圈养在硕大的繁冗的铁笼里美名其曰维护民生，却是个榨干神袛的套牢。
    雨下得更大了，冬日的寒冷露出锋锐的獠牙，刀一样的凉意切进鼻腔里，人群像拱月的工蚁，又拥挤着一并离去了。
    耳边是亚伦捞起军装外套的刺啦声，没一会儿视野一黑，一片衣角毫不客气地扫在脸上。
    “呆什么呆，那么好看么？走了。”
    铃声在餐厅里炸起来，是结束用餐时限的告知。刺人的声音听进耳里竟然显得游离身外，只见元帅卫队越来越远，模糊的黑点几乎消失在视野边界。有一瞬间，若有若无地感觉视线得到了回应，恍惚想来又几无可能，只哂自己自作多情。
    套牢。
    全是套牢。
    自己年纪尚轻，时间有余，往后百年的银河历史里再如何也能挤进去画上两笔独有的痕迹。若有机会为元帅亲手搭建一个新的环境，一个加文·西利亚说了算的新环境，没有议会没有大法院没有想来一切的牵制、逾越现有的所有陈俗，去伪存真。尔时站在高位，与元帅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是的。
    不仅仅跟在身后兢兢业业地从属，而是摆上台面，走进人群里，握着足以立身的权力。不言召见与否，就算....
    ....
    捞起雨伞大步走向偏门，撑开伞面前复又匆匆瞥眼联盟沉沉的天色。

    层云万里。